“嗯？”

狗儿大大的眼睛，瞳孔一缩，神色震惊不已。

居然……被发现了。

“唉……我就知道……”

张老三紧盯着狗儿，自然看出了他剧变的神色。

叹了口气，似乎印证了心中猜想。

把狗儿抱回来后，他就将玉佩和金锁埋了起来，没想过靠这两样东西，去换些富贵。

他抱着狗儿步行一天一夜，寻着小路到了县城，想找高老爷子认认亲。

一个老乞丐，自己都顾不住，又如何能养的活小娃娃。

只是到县城打听之后，才知道高家人全部移居海外了。

失望之下，他只能无奈的抱着狗儿，又回到了缑氏镇。

狗儿打小就机灵，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起初老三以为是这孩子天资聪颖，可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

狗儿从没上过私塾，自己虽说识得几个字，可也没教过他。

但他居然认得字，偶尔还能听到他在睡梦中，骂出几句洋文。

张老三在大城市乞讨过，见过洋人，他们衣冠楚楚，在路边见到自己讨钱，就会破口大骂。

与狗儿睡梦中，骂的几乎一样。

没上过私塾，却认字，没见过洋人，却能骂出洋文。

生母死去两天，被盗墓的从坟里挖出来，野狗剖开肚皮，他却还能活着。

七年来，张老三一次次说服自己，狗儿就是狗儿，没什么特殊的。

可自己眼看是活不了几天，就不准备继续假装了，临死之前，只想搞明白怎么回事，也算死而无憾喽。

“爷呀，打一来到这个世上，就是咱俩相依为命，我从未抱怨什么，就像你说的，苦也好，累也好，活着就好，你叫我狗儿，我就是狗儿，你为啥看不开呢！”

狗儿的话，对于张老三有很大的宽慰作用，他也知道无论发生什么，狗儿仍然是他的好孙子。

但人好奇心起来后，不能将事情弄个明白，那心里的煎熬，实在是太难受。

“狗儿，你说不说吧？要不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咽气，你看我会不会死不瞑目！”

张老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是真大，让他连死不瞑目的威胁都用出来了。

“中，中，我说，爷呀，你何必呢，眼看快不行了，还非要闹这一出儿。”

狗儿嘴上说笑，眼眶却已发红。

他看出来了，如果不是这个理由硬吊着一口气，眼前的老乞丐，估计早早就咽气了。

从嗷嗷待哺，到如今。

在这并不安稳的年月，一个老乞丐，硬生生将狗儿养了七年，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他前世本是某电商公司的老板，小有资产，豪车别墅，父母健康，妻儿双全，算得上是人生赢家。

去世那天，是他在神都旅游的最后一站，他在龙门伊河边攀着栏杆，正举起手机拍卢舍那大佛的全景。

谁曾想，神都因那两年汉服出圈，旅游业蓬勃发展，往来游人实在是太多。

一不留神，便被人挤下了栏杆，跌入伊河，作为北方的旱鸭子，结果不用说。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淹死，又莫名其妙的魂穿到民国。

没有什么天地异变的玄奇景象，也没有小说中那些男主，动辄王侯将相的开局。

恰恰相反，他的开局属实是惨绝人寰。

他重生的时候，前身是个死胎，随生母埋在地下，这开局，不说前无古人，后面估计也没啥来者了。

也许是太惨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恰逢盗墓的将高小姐刨了出来，又有野狗撕开了生母的肚子。

他才拼尽全力，硬生生撕破胎膜，从生身母亲的腹中爬出来。

结果刚睁眼，看到就是两只眼睛冒着红光，嘴里撕咬着生母内脏的野狗。

那一瞬间的恐惧，让他发出本能的哭嚎。

索幸，野狗被吓跑了。

他的脑袋却卡在生母被撕烂的肚皮中，没有力气往外爬了。

只能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以为自己刚重生，就要再次死去。

在他绝望之际，碰到了来摸尸的赵老二和张老三。

作为婴儿的他，只能摆出自认为可爱的微笑，祈求别人的怜悯。

因为，他想活呀。

只是没想到，赵老二却被吓死了。

不过重生的过程虽然曲折，好在最后张老三将他抱了回去。

而他，也没了棺材中的记忆。

也是借着张老三临死的诉说，才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他跟着老乞丐，生活苦的就像浸了黄莲，苦的是一塌糊涂。

喝没有几粒米的稀汤，煮野菜根，野草根，树皮，树叶子，三天两头的饿肚子。

可他很知足，毕竟，活着嘛。

现在，那个给他新生的老乞丐，要死了，快饿死了。

他两世为人，自认见惯生老病死，到头来，竟还是看不开。

偷偷蹭掉眼角的泪水，狗儿望向眼神逐渐黯淡的老乞丐，轻声诉说起来。

“嘿嘿，您想听，我就给您说说，我呀，跟着您遭老罪喽，以前的日子，那真叫美呀，穿不完的好看衣服，吃不完的各色美食，出门有车，远了还能坐飞机，夜总会……嗯，类似窑子，只要舍得撒钱，那里的姑娘随便挑……”

“呃……呃……唉……”

张老三听狗儿讲起自己的来历，有了些精神。

奈何油尽灯枯，终是没有说出想说的话。

唯留一声叹息。

“爷，我在的那个世界啊，真的很美好，没有饥饿，没有战争……”

“爷……您走好，希望您能投生到那个世界，您呀，就能享享福了……”

狗儿越说，声音越轻。

小小的一个人儿，抱着膝盖，坐在咽气的张老三身旁。

张老三眼睛紧闭，嘴角带笑，走的瞑目，且无憾。

狗儿埋首，细想自己重生到这个世界，与张老三的点点滴滴。

轻声啜泣。

突然，窃窃私语声，在耳边萦绕。

他抬头，瞪着通红的双眼，朝着一侧，大声的嘶吼道：

“给我……闭嘴！”

私语声，戛然而止。

很快，身上不断有刺骨的凉意，钻进钻出，他只能咬着牙关，苦苦忍耐。

这种痛苦，他忍受了七年，只是今天，张老三走了，他再无顾忌。

他借死胎重生，于天地阴阳交汇之时醒来。

生来就是半身阳气，半身阴气。

半人，亦半鬼。

他打小就能见鬼物，明鬼话。

可他却从未对张老三提过。

自己是人，还是鬼，他也不知道。

但他相信，这个世界有鬼，肯定就有捉鬼的。

他借体重生，好不容易活下来，要是再被那些大佬当做业绩给做了，就太冤了。

幼小的身躯，藏着成年人的灵魂，在这个见鬼的年代，他活的小心翼翼。

桥洞底下，被狗儿嘶吼镇住的三道鬼影，看不出性别。

它们好奇，眼前的小孩儿，居然能看到它们。

于是欢喜的“抚摸”狗儿的身体，透体而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分别。

即使以狗儿半阴半阳的体质，被鬼影穿过身躯，那种刺骨的冰寒，真不好受。

“我知道，你们能听懂我的话，既然如此，咱们不妨打个商量，如何？”

作为拥有现代人，还是成年人思维的狗儿，他既然暴露自己能见鬼的事实，就是有所目的。

跟在老乞丐身边，虽说朝不保夕，毕竟有个依靠。

但现在张老三死了，他首先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他一个七岁的小孩，还营养不良，看着和四五岁的小娃娃差不多。

这样的局面，他要怎样活下去？

眼前的这几只鬼，使他心中暂时有了计划，能不能实施，还得看接下来怎么谈。

身上的寒意渐渐消失，三个鬼影并排站在狗儿面前，打量着他。

“你们无法投胎，是孤魂野鬼，而我，能帮助你们……”

狗儿前世作为电商公司的老板，也是懂得销售心理学的，只要抓住客户的需求，生意就成了大半。

只是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小的娃娃，嘴角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微笑，很是怪异。

见三只鬼点头认可，他心中就有了底气。

老话说，鬼精鬼精的，要是觉得鬼很好骗，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过，既然谈生意嘛，就得拿出干货，专业知识肯定不能少。

“人死之后，于阳世再无因果，也就是执念已消，便可自然进入阴间，直接投胎，亦或者是熬尽阴寿再投胎。

而逗留在人世间的鬼，则是执念未消，也无处可消，

执念不消，无法进入阴间，就成了孤魂野鬼，对吧？”

他前世也是灵异贴吧的常客，各种灵异方面的传闻也是耳熟能详。

具体能否和这个世界的规则对上号，他还得试了才知道。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三只鬼大概以为狗儿听不懂鬼话，就当着他的面，相互讨论起来。

鬼话连篇。

大概意思是这小孩儿不简单，可以先听听。

见自己说的东西，得到三只鬼的认可，并暂时树立起“不简单”的人设，狗儿暗暗舒了口气。

三只鬼不知道他能听懂鬼话，这就是信息的不对称，对他是有利的。

与人谈生意，谈合作是他前世的常态。

这与鬼谈合作，尚属首次，还用上了销售心理学。

“呵呵，若谈成了，也算是销售中的经典案例了。”

他心中瞎想一通，嘴巴可没停。

“人在阳间有阳寿，阳寿尽，则是寿终。

老话常说，人的寿数，上天注定。

而鬼在阳间也有寿数，称为鬼寿。

所以鬼并不是不死不灭，鬼寿和阳寿对应，比如阳寿六十年而终，那么鬼寿也是六十年。

若六十年鬼寿已尽，执念还未消除，就只能烟消云散，化为灰灰，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掉，不留任何痕迹。”

狗儿讲到这里，挥手做出擦拭的动作，三只鬼听到这里居然心有戚戚焉般，再次讨论起来。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成鬼了，还会死？”

“他是不是骗鬼呢？”

“不会吧，我听着很有道理。”

“你见过鬼死去吗？”

“见过，躲在槐树中，被雷劈死的。”

“呃，算了，先听听他什么条件。”

“也是，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

三只鬼讨论完，继续盯着狗儿，示意他可以说条件了。

“呵呵，居然怀疑我说的，这单子不稳，得稳稳单才行。”

狗儿听着三只鬼的讨论，知道它们想听听条件，再决定是否合作。

就和前世去售楼处看房子，你让销售直接告诉你最低价格，一个道理。

销售告诉你最低价，你也不会买，因为不信，会觉还有更大的优惠，这就有了更大的杀价空间。

狗儿知道，接下来，就是攻单环节了，但在这之前，得先拉拉单，是否谈成，在此一举。

“人死，如灯灭，那鬼是怎么形成的呢？”

狗儿看向三只鬼，销售嘛，互动还是要有的。

见三只鬼，脑袋摇的都出现残影了，他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三魂七魄脱体而出，干干净净的进入阴间，开始下个轮回，可要是人死前执念很深，就会附着在脱体而出的魂魄上，魂魄不纯粹，也就无法入阴间，常说的执念未消，无法投胎，就是这个道理，明白了吧！”

三只鬼点点头，显然已经忘记刚才怀疑他的事儿了。

见“客户”再次认可自己，狗儿心中知道火候到了。

“好，说到这里，咱们将前面说的捋捋，人死，因执念，会逗留阳间，成孤魂野鬼，而鬼有寿，寿尽，则散，那么鬼，会不会像人一样，随着寿命减少……越来越虚弱呢？”

狗儿声音不大，却似乍起的雷音，三只鬼被惊的魂体飘忽不定。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他……怎么会知道？”

“他……真的知道！”

“他……真能帮助我们！”

三只鬼再次激烈讨论起来，随后下定了决心，双手作揖，请眼前的小娃娃帮帮它们。

狗儿见状咧嘴笑道，两排细密的牙齿，泛起寒光。

等待已久的猎物，上钩了！

“孤魂野鬼，生有来处，死无去处，在阳世飘飘荡荡，无人可念，无人可祭，恰如无源之水，终会逐渐干涸，不等鬼寿耗尽，就会越来越虚弱，直至消散……”

小说《民国二十四年秋》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