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濯哥儿就要下场，院试是童试最后一道坎，其难度非县试府试可比，濯哥儿自己要抓紧……遂儿媳妇，你是做嫡母的，孩子要考试，一应用具皆要上心备好……”老太爷殷殷嘱托在抬眼见着门口到来的俩人时顿住。

老太太见了门口的两人，并不恼两人迟了，而是堆满笑意招呼着，“黛儿来了，来，坐祖母身边，让祖母好好看看，亏了黛儿孝心，祖母现下己大好了。”

倒将虞穂凉在一旁，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仿佛都如刀刃将她一片一片凌迟。

虞黛疾步上前向老太爷老太太福身，“祖父祖母万安，祖母身体康健除神明庇佑还有母亲与各位姐姐妹妹的费心照料，孙女怎敢居功。”

虞穂也只能僵着步伐，涩然开口，“穗儿请祖父祖母安。”

“知道了，你身子向来孱弱，一路走来想必也累了，坐着歇息吧，”老太太颔首，语气里并不多冷淡，却也不见热络，转眼笑呵呵向虞黛招手，“来来来，祖母知你最不喜揽功，可谁功谁过，祖母心中自有衡量，你也不必过谦。”

待人走到跟前，又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女孩眼下乌青，唇色尽褪，俨然是这几日里不眠不休熬出来的，薄蓝褙子，显得人精神，却也更衬得肤无血色，缎面料子的坠感让瘦削的肩骨一览无遗，站远了看倒像孤零零的一株亚麻，纤细娇弱。

章氏手下剥着核桃，笑道，“老太太您也忒抬举她，为祖母祈福本就是做人孙女的本分，哪里扯得上什么功过。”

话音落，正好剥完手里的最后一颗核桃，将一小碟剥好的核桃递给老太太身边的徐妈妈，轻声叮嘱，“老太太病未痊愈，不好多吃，劳您看着点，今日这些吃完了，别再给剥了。”

老太太不好其他，却极爱吃核桃。

徐妈妈笑着接过，转身倾了倾碟子，老太太瞥了一眼，只见那核桃仁清清白白，半点皮屑也无，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虞黛伸出手。

虞黛顺着老太太意思，将小手放入老太太略显岁月又厚实和暖的手中。

老太太嗔了章氏一眼，再度开口，“你做人亲娘的实在没有良心，这孩子从没辟谷过，这次急急忙忙顶上，我病得神志不清也就罢了，你倒好，不想着偷偷开个小灶接济着，就让孩子自个儿苦熬，如今还来说我抬举，好没道理”，顿了顿，看向虞黛，“你这丫头也是个实心眼儿的，前日夜里，我遣你徐妈妈去家庙给你送点吃食，却被你房里的小丫鬟给拦了下来，说你吩咐下的，谁人来也不见，最后你徐妈妈只能从门缝里偷偷瞧你一眼，东西都没能留下，愣是被丫鬟推了。”

说着寻了一圈，最后定眼看着站在虞黛身侧的宜烟，扭头同徐妈妈确认，“喏，是这个丫鬟吧？”

见徐妈妈点头，又回头来佯装恼怒跟虞黛告状，“就是这小丫鬟，也不知道心疼主人家……”宜烟福身致歉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您心中有十分心疼咱们姑娘，咱们姑娘便有万分心疼老太太，老太太病中，姑娘白日里在养心斋伺候，夜里回轩竹阁也急得睡不着觉，幸而太太求得了这祈福的法子，但凡只要有一丝希望能缓解老太太病痛，让姑娘受再大的罪姑娘也是愿意的，因着此次祈福需老太太血亲亲执，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替不了主子受苦，也只能且听吩咐，以解姑娘心中所急之万一，若有冒犯徐妈妈处，还请徐妈妈见谅。”

徐妈妈忙还了礼，笑道，“害，我老婆子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不过是老太太心疼三姑娘，拿我当筏子使呢。”

徐妈妈伺候老太太半辈子，虞家上下对她还算尊重，听了这调侃，都凑趣的笑了笑。

虞黛腼笑着也向徐妈妈福了福身，道，“祖母，徐妈妈勿怪宜烟无礼，确是我吩咐的，归元大师说了，祈福一事需辟谷诵念经书三日三夜不可中断，否则恐有反噬，是以我让宜烟在门口拦着莫让人误闯冲撞了，孙女倒是不要紧，就怕届时不利祖母病愈，那才是大过。”

老太太亲热地将虞黛揽怀里，一双褶皱遍布的手似不经意间抚过她的脊背，感受到手下触感分明的嶙峋脊骨，又立时抽回轻点她秀气的鼻尖，“话虽如此，可你这丫头也忒实在了些，我让你徐妈妈去看了几次，你呀，跪那么板正作什么，又没人看着，也不晓得趁着无人时松泛松泛，祈福祈福，心诚自然灵，你这些个丫鬟也不知道劝着点，还替你拦着徐妈妈，真是个不知变通的，这我倒是要怪罪的。”

话虽如此，在场的人皆听得出其中宠溺之意。

老太爷也点了点头道，“黛儿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坚韧，确有几分我虞家人的风骨。”

老太爷一生最重风骨二字，仅此一句己是极高评价。

引得虞子濯虞子昂闻言抬头偷眼去看虞黛。

虞黛垂头，脸上露出几分天真的稚气，偎进老太太怀里道，“孙女不过秉承祖父祖母教养，如何谈得上风骨二字，只要祖母身子安康长寿，要如何怪罪都是使得的，但愿祖母日后无病无痛，要孙女折寿也使得……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老太太嘴上嫌弃，却也还是将人圈住，笑眯了眼，其他人见老太太开心，自然也附和着。

虞穂见无人招呼自己，也只能由莘莘扶着，期期艾艾移步到一旁末端的绣墩坐着。

原本在老太太旁服侍汤药的虞姝虞珠，自虞黛来到之后便被冷着了，也只得顺势走到陈氏身后。

虞姝到底年长一些，沉得住气，退到陈氏身后依旧面色如常，虞珠却实在气不过，恨恨走到陈氏侧边，无声地掀起白眼。

见亲生女儿如此不受待见，陈氏心中也不好受，但现下不是说体己话的时候，只能拍拍虞珠的手以示安抚，笑着插话，“要我说，三丫头此次确实是受了大罪，倒是姝儿与珠儿，一味地只知躲懒，连奉个汤药都不如三丫头顺母亲心意。”

老太太笑意敛了半分，语气仍旧乐呵，“黛丫头好，姝丫头与珠丫头也好，都好，一样惹人疼爱。”

三个被点了名的姑娘纷纷含着羞垂下头去，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虞穗脸色又白了几分。

陈氏不好跟着夸赞自己的女儿，可也不好继续往上捧虞黛，老太太都说“一样”，她再说什么这个不如那个不好的，岂不就是有意搅得家宅不宁？

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就听老太太又再次开口，“说起来，我向家的侄儿名叫修明的，这几日怕就要到了，届时还需你好好招待才是，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如今家事全仰仗着你，倒叫你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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