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渡凌二三事

第二章

大年二十九，就算花渡凌再不愿意还是被母亲花楼氏拉到外家楼家去了。楼家的大族长兼花渡凌外祖父楼一鹤老先生最是看不上绿林出身的花见父女俩，要不是当初女儿一意孤行非要嫁给花见，而他楼家生意也需要花家保驾护航，他才不会纡尊降贵与花家结亲。每次花渡凌跟随其母来请安，他都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相同的，花渡凌一向也对这个倚老卖老的外祖父也没什么好感，他的话就像耳旁风，吹过去就散了。但是当楼一鹤听闻像猴子一样淘气的花渡凌与自己最心爱的孙女楼夕月并称秦月双姝的时候，他更是气炸了肺，连连说着这是对道统最大的侮辱。可是不管他怎么不待见，已经到年下了，他不便太给花渡凌脸色看，所以对于她不伦不类的请安问好，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哼了一声。

楼一鹤不喜欢花渡凌一是因为他觉得其父出身绿林二是因为她太过牙尖嘴利，记得那次是因为孙文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统治，没过多久袁世凯这个满清遗臣竟然蹦出来接任了大总统，消息传到他耳中，他一气之下就病倒了。那时年纪还不大的花渡凌第一个站出来说：“当初满清入关，咱们汉人老祖宗恨得牙根痒痒，反清复明喊了多少年。现在满清亡了，你这个汉人又为了满清寻死觅活。到底是忠呢还是孝呢？”

她一句话差点把楼一鹤噎的背过气去，打那以后她大概有半年没登楼家的门。一是不敢来，二是她真的不愿见到这个古板无趣的外祖父，若不是表哥表姐的情分在，她才不来呢。

见花渡凌第十一次翻了个白眼，花楼氏知道勉强不得，便轻声说：“你不是说带了礼物给你月姐姐吗？去找你月姐姐玩吧！一会儿咱们回府的时候再叫你！挽月，你陪着她去吧！”

“哎！”这一声如蒙大赦，她欢欢喜喜的差点蹦起来。对上外公那双浑浊的双眼，她还是强忍着欢喜，故意学着大家小姐的样子金莲小步轻挪出门，出了高高的门槛她立刻放下帘子三步两步的跑向仙岳阁去。她的侍女挽月也是兴奋的在后边跟着一溜小跑，她也好久没见楼家侍女文鸳、秀鸾了。

楼家的二等仆从端着热水往前堂去，看见花渡凌往这边跑，赶紧分闪两边。管事的柳妈边笑边嗔怪着说：“花小姐，您慢着点！仔细摔了磕了牙！”

“没事，没事！”挽月在后边连声替她回答，忽然眼前一亮，看见表少爷楼遥波维摩斋前的梅花开得正好，便对在前边跑着的花渡凌说，“小姐，等等，我们折几只梅花！”

“快点啊！小心指甲！”花渡凌回头见那树梅花繁盛，嫣然一笑停了脚步。

柳妈一见这丫鬟要在少爷的维摩斋前掐花，吓得赶紧上前阻止说：“小姑奶奶，少爷今日有客，还是别去了！让外人撞见不好！”

就在这时，维摩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推门出来的正是儒雅的楼家大少爷楼遥波。而他身后站着一位白西装的公子和一位戎装的少年军官。挽月认识那个白西装的公子正是白云破，另外一个却不认识。不过这丫头跟着花渡凌一向不怕人，含着笑攀着树枝就要折。

楼遥波气得直跺脚，连声叹息说：“我这梅花，连老太爷跟前的人都不敢折，偏偏遇上你们主仆俩魔星！本以为你们年前不来我还在念佛呢，谁知今日刚来就拿它做法！我这梅树真是难逃此劫啊！”一边冲屋里喊着，“秀鸾，拿剪子去给她们挑两枝剪了。”

他的贴身丫鬟秀鸾含着笑从厢房找了一把剪子递给挽月，挽月爽利的上去刷刷刷剪了几枝，把剪子还给秀鸾。一面含笑向楼遥波福了福说：“多谢表少爷慷慨馈赠！”

“别总拿嘴说！上次托你给我们少爷做的鞋呢？回回拿我们的东西，答应我多少回了，也不见你带来！”秀鸾也不是良善之辈，在一边笑着不让她走。

挽月羞红了脸，咬着嘴唇低声说：“还有客人在这儿，白白说这个干什么。一会儿你去仙岳阁那儿拿就是了！又不能飞了！”说完扭身跑回到她家小姐身边，娇羞的说，“小姐，咱们走吧！”

花渡凌闻闻含苞待放的梅花，见白云破也在，怎么也要过来问声好，于是带着挽月快步走过来，笑吟吟的说：“白哥哥，咱们又见面了！”

“我带着表弟过来看望楼兄，向他讨教几个问题，你们这是……”白云破回头看一眼依然面无表情的索苒华，轻轻一笑，明明很是惊艳却又装得若无其事。自家表弟真是慢热啊！

“我来看月姐姐，跑的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就借表哥门前的梅花一用吧！”花渡凌咯咯娇笑，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得意模样。

“还好意思说！那你怎么谢我们公子啊？”秀鸾说完抿着嘴笑，见她没带手炉，转身进屋将一个楼遥波常用的半新不旧的海棠纹炉套套着的手炉塞到她手里，“挽月这丫头怎么当的差，手这样凉，也不知道拿个手炉！”

花渡凌歪着头看看挽月，又看看秀鸾，笑着说：“只要秀鸾不吃醋，我就把挽月送给你们公子吧！也方便你调教调教她！”

“呸！这哪里是大家小姐说的话！不理你了！”秀鸾羞红了脸拉着挽月就跑。

楼遥波哭笑不得，这哪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子，和丫头们开这样的玩笑，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因此笑骂道：“这里还有外客！莫要胡说八道！”

白云破已经习惯了花渡凌这不正经的样子，也曾被她玩笑过，并不以为意，听了也只是宽容一笑。况且他也知道秀鸾那丫头颇具姿色，是老太爷默许了的给楼遥波的通房。挽月常来楼府，与秀鸾文鸳相好，这两年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更是学了她们家小姐的泼辣劲，别有一番韵致，楼遥波也是喜欢的。

花渡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向他们三个轻声说：“我先去看月姐姐了，一会儿让这俩丫头给你们送些点心来。”说完举着梅花就跑了。

“令表妹这性子！”白云破不由的感叹，这样的女子也只适合活在花家，若是生在楼家，只怕会被楼一鹤沉塘也说不定。

三人一笑，转身回屋，不再提她。只是走在最后的索苒华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一抹娇艳颜色，这样爽利泼辣的女子，明媚美好。

这边花渡凌走上仙岳阁，先到的秀鸾挽月正拉着楼夕月的侍女文鸳说着体己话。而她亲爱的表姐穿着家居的裙褂，坐在绣架前正一针针的绣着牡丹花。她就站在她身后，轻轻吟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你这丫头，正经的学没念几日，这诗词上念出来也不应景！现在哪有什么牡丹芙蕖？”楼夕月从绣布上抬起头来，娇声说，“快给我揉揉脖子，低了半日怪酸疼的。”因看见挽月手里捧着梅花，笑说，“这梅花倒是别致，瞧着像是哥哥院里的，怕是抢来的吧！”

花渡凌赶紧拉了个墩子坐到她跟前，放下手炉轻轻给她揉捏的肩膀，笑着说：“我哪里欣赏的了那些花，不过是在感叹姐姐的美貌。这秦月城中除了姐姐敢称牡丹，谁还配得上如此高贵的花！”

“贫嘴！”楼夕月长她一岁，因上只有兄长，唯一能说得上体己话的只有眼前这个表妹。可惜她又时常在省城上学，不得时常相见。故而相见便觉得十分亲切。“文鸢，还不快给她上杯热茶，手竟凉凉的。”

“表小姐稍等！我先把这梅花插起来。”文鸳从来不怕花渡凌这个表小姐。楼府的人都知道表小姐是爱玩笑的

花渡凌不以为意，只是笑笑。楼夕月却咳嗽一声，吓得文鸳赶紧站起来去给她端了热茶来，低眉顺眼的说：“小姐请用，表小姐请用。”楼夕月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文鸢不敢说话，只低头站在一旁，挽月赶紧向自家小姐使眼色。

“何必呢！”花渡凌看着好笑，“你们俩自去说话吧！我和姐姐好说话。”

文鸢觑着楼夕月神色松动，微微点头同意，这才轻声应是，与挽月去找花瓶插花去了。

“都是你平时和他们没大没小的，纵的她们无法无天。这是你，若是换了别人岂不笑我们家没规矩！”楼夕月可不只是个养在深闺的花瓶，虽然她羡慕花渡凌在外求学的自由，但是在家中她也接受了系统的教育，那就是如何做的一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大家闺秀，和未来的当家主母。

“是是是，姐姐说的永远都对！”花渡凌从来不和她争嘴，或许在姐姐看来，裹了小脚学着打理家中的繁琐事务就是女人一辈子最紧要的事，虽然不赞同，但在她心中是敬爱姐姐的。

楼夕月宽和的对她一笑，看着她端着茶碗细细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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