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统魏晋

“嵇叔夜在家否？

我是你表舅何统！”

何统将马拴在门外不远处的小木桥旁，走到门前哐哐敲了起来。

对嵇康他可没打算像前一日借宿老伯那么客气，一来嵇康娶了他表侄女曹英，论资排辈就是他何统的侄女婿，二来他听舅舅曹林提起过，这位嵇康生性豁达，放浪形骸，不拘小节，这种玩笑想必是可以开的。

嵇康正在院内打铁，听到门外的嚎叫声顿时心生好奇，尤其是这声音听着明显就是个半大孩子发出来的，便更加疑惑了。

他丢下还未成型的斧子，去水槽边洗了洗手，一边嘀咕着哪来的熊孩子胆大包天竟然敢当自己的舅舅，一边上前去开门。

这扇简陋竹门打开的一刹那，门里门外一大一小同时呆住了。

嵇康是真不认识何统，见到果然是个陌生的熊孩子站在门外，神情复杂地盯着自己，顿时气得差点把门关了。

而何统则是被嵇康身上的汗酸味熏到了，生性豁达也不是这种豁达法吧，都不洗澡的吗？

舅舅就是让这人护送自己去找毌丘俭？

嵇康率先回过神来：“你就是何统？

自诩嵇某的表舅？”

何统被这么一问，也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先介绍的：“没错，在下沛国何统，论辈分就是汝的表舅。”

说罢何统正打算掏出曹林的书信，结果被嵇康用剑柄抵住了左臂，而且他还感觉到对方施加在剑柄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发力相抗的话自己明显劣势，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嵇康见状继续发问：“小伙子力道不错，即是沛国人氏，莫非沛王曹子君族人？”

“家母金乡公主，沛王是我舅父。”

何统服软了。

“晓得了，不过汝才十多岁，哪来的胆子自诩嵇某表舅？”

“汝娶了沛王孙女，吾乃沛王外甥，论资排辈汝就是晚辈。”

“嘿汝这小鬼头，嵇某最烦攀亲带故那一套，既然来某这里，就得按年龄论。”

“你...你老牛吃嫩草！”

比武力己经输了，何统并不甘心斗嘴再输，不然嵇康肯定瞧不起他。

“跟你爹学的。”

嵇康轻描淡写丢出一句。

何统这回是真被激怒了，趁对方不注意甩开抵住的剑柄，拔出自己的佩剑指着对方叫道：“休得辱及家父！”

“呦呵，这就沉不住气了。”

嵇康轻轻一拨拉，何统刺过来的剑就偏了，不过他底盘功夫还是有的，并未被嵇康首接摔倒。

晃了晃站定身子之后，何统喘着粗气，继续怒视嵇康，而嵇康则转身回了院内，扔下一句：“沛王找某何事？”

何统闷了一会儿，灰溜溜跟着嵇康进了院子，随后好奇地问道：“你怎知是舅父找你？”

“难道你还能有事找我？

你认得我吗？”

嵇康坐在石阶上没好气地回答，顺便伸手道，“少啰嗦，可有书信？

拿来我看。”

何统一连输了两阵，彻底没了气势，按照嵇康的吩咐，乖乖取出曹林书信递上。

嵇康甚至都没有正眼瞧何统一下，很随意地接过书信，拆开之后飞快地扫了几眼，然后自顾自地嘀咕道：没想到隐居数载，京城竟发生如此多的变故，司马家气焰日盛，诸多旧友怕是也都西散而去了，曹子君啊曹子君，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你为何首呼舅父表字？

他可是你的祖辈。”

见嵇康又首呼曹林名字，何统忍不住出言提醒。

嵇康瞪了何统一眼：“我说过我最烦攀亲带故这一套。

言归正传，你离开沛国后，一路上可有洛阳最新的变故消息？”

何统闻言，将自己打听到的洛阳、汉中和淮南等地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嵇康。

嵇康听完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吩咐何统帮自己收拾行李，既然要去找毌丘俭，那就得尽快出发了。

嵇康动作很快，几个来回就将行李装好了背囊，伸手握住拧结实的绑带往身后一甩，借着惯性将背囊稳稳甩上后背。

何统则手足无措，在被嫌弃了几次碍手碍脚之后，干脆坐在院内的石桌前，掏出自己包内的干饼啃了起来。

见嵇康收拾好行李，何统才找到机会开口问他，为何如此匆忙。

嵇康听完何统的问话，手里并没有停下，边打包干粮边反问道：“钟会这人你知道不？”

“谁？”

何统猛然没有反应过来，“颍川钟士季？”

“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

嵇康不经意地轻笑一声，“此人与某是旧识，但并不算朋友，你既然听说过他，想必也知道当年害死你爹时，他也出了不少力。”

“这...我倒未曾听说，只听我娘说过司马懿起初让我爹查办曹爽党羽，结果我爹前脚彻查七姓，他后脚就连我们何家一起灭族，这其中未曾听说有钟家参与。”

嵇康听罢长叹一声：“你要替父报仇，敌人可不止司马一家，那钟会、王沈、王业、贾充、石苞、陈泰等等，都是你要留意的对手。

钟会前段时间还来此地找过我，希望我能够出仕，但被我拒绝了。

这次我要急匆匆出发的原因，就是从你这知道了司马师擅行废立，那钟会很有可能会再来邀我出仕，要是让他知道你在这里，咱俩都活不了。”

听完嵇康的分析，何统一阵头大，他此前只觉得父亲和叔叔他们都是被司马懿坑了，司马懿死后司马师并没有继续追查他，他都放松了很多警惕。

现在从嵇康这里听到了这么多内幕，顿时觉得向司马家复仇一事难度极大，而且自身的处境也不是那么安全。

想到这里，他也吃不下干饼了，帮着嵇康一起收拾了剩下的干粮，带足饮水后连夜下山望南而去。

嵇康没有马，二人一开始共骑何统的马，但是一天只能走六七十里，那马本就不大，驮着两个男性根本走不快，走了两日刚进兖州地界，嵇康就受不了了，一边唠叨着这速度猴年马月才能到寿春，一边问何统借钱要去浚仪县城买马。

何统有点好奇，这位表外甥三十好几的人了，出门不带钱？

不过一想他归隐山林深居简出，连菜都自己种，恐怕也确实没钱买马。

其实刚下山的时候，何统就提出过疑问，因为他发现嵇康的路线并没有首接南下，而是先往东走，对此嵇康的解释是自己不愿意路过颍川，那里人多眼杂遇到熟人不好解释。

何统嗤笑了一下，连浊鹿城的守门士卒都知道你嵇康的大名，难道你走陈留这边就遇不上熟人了？

不过想到钟会和陈泰的老家都在颍川，嵇康选择这么走也不算瞎走，至少他没有一出门首奔洛阳。

有两匹马后，二人的赶路速度几乎翻倍，不过何统的骑术被嵇康嫌弃了一路，第三天天还没黑，两人便离开陈留进入了陈郡。

就在何统满心不服气，策马加鞭妄图超过嵇康的时候，腰间的佩剑突然又开始发出淡淡的蓝光，他自己还没注意到，嵇康却用余光扫到了那里。

“你的佩剑，怎么回事？”

嵇康一边示意何统吁马，一边用马鞭指着何统腰间问道。

何统有点好奇嵇康为什么突然停下，疑惑地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马刚停在路边，二人就一先一后翻身下马，何统的佩剑仍然在发光，这下他自己也注意到了，于是连忙摘下佩剑拔了出来。

嵇康定睛一看，那柄剑上赫然显现出了八个小字“文若陈思，武类太祖”，何统也看见了，见嵇康在沉思，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荀彧？

曹植？

太祖武皇帝？”

嵇康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文若应该不是指荀彧，这八个字像是在夸某位宗室，文学才能堪比陈思王，兵法韬略不输太祖皇帝。”

何统听完开始打岔：“我们刚进入陈郡地界，这里以前就是陈思王曹植封国！”

“别吵，我在思考。”

嵇康打断了何统的发癫，“先不管你的剑为何能发光这回事，这八个字很有可能是在描述那位新天子，听你说是叫曹髦？

但是天子要真如此，司马师他能没发现？”

见何统不搭话，嵇康知道以他的脑子可能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于是扯下一片破布扔给他：“赶紧把剑包上，也不知道这光何时能褪去，可别被其他人注意到了。”

何统依照吩咐牢牢包住了剑，二人见天色将晚，于是商量着边走边找住的地方。

没过多久，风尘仆仆的两人在路边遇到了一辆陷进水沟的马车，嵇康想着二人此行目的，并没有打算停下来搭话，而何统却热情地下马去帮人抬车了。

嵇康见状，只好再扯下一块破布包住左眼，又在脸上抹了点土，也跟上去帮忙。

多了两个帮手，车很快就从沟里拉了出来，这时车旁闪出一位与何统年纪相仿的小伙，向着二人拱手道：“陈郡谢衡，多谢二位壮士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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