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大识趣地在进祠堂之前就退了出去,嬴竹心与富儿对视一眼,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富儿关上门,在门旁候着。
进了祖祠,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上香。
“父王”
……
武威郡王没有回话,只是举着香对着祖宗牌位拜了拜。倒是旁边的小一些的人趁着磕头的空隙回头看了他一眼。
嬴竹心垂着头静静候着。
良久,武威郡王转过身来看了看他。嬴竹心也有机会好好看看这未曾谋面的父亲。
年纪不大,腰背却挺直,个头不高,四肢健壮而修长。皮肤黝黑,眉高而浓,不怒自威。其貌不扬的武威郡王嬴郸,整个大雍为数不多的实权勋贵,地位和权力都是最顶尖的那批人之一。
“你母亲什么时候走的?”
“五个多月前离世。”
“把她写在族谱上吧。”
“不合规矩。”
“我是族长,我的话便是规矩。”
“母亲死前曾言‘生为南方客,死不染寸灰。无处得自在,徘徊不如归’。”
“她不愿入我族谱?呵,随她。那她葬在了哪里?”
“乱葬岗。”
嬴邯的眉头皱了起来。
勋贵们的祖宅都依托龙脊山而建,距离并不远。很多犯了错被打死的奴仆,还有上山打猎不慎死掉无人认领的猎户无处安葬。都是随意找个地方便埋了,以至于农户常常在自家农田都可能挖出尸体。县衙常常忙得焦头烂额也不敢去审讯拿人。过去的京兆府便挨家挨户上门去求这些勋贵,让他们埋在一处。后来便有了这乱葬岗。
“母亲死前对我说,一生只许我祭拜她三次:去世时是第一次,成亲以后携夫人祭拜第二次,有了孩子祭拜第三次。为了绝了我的念想,特意让我讲她葬在了乱葬岗,埋葬的时候大雪封山,现在雪化了,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母亲的坟。祭拜时也只用面向南方上一柱香就好。”嬴竹心低头解释。
嬴邯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恍惚。他依稀看到了梦里常常见到的那个人的样子。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和她长的真像啊,不只是容貌神态,还有面对自己时根本没有任何掩饰的冷漠表情。
正在嬴邯愣神之际,嬴竹心轻轻地哼唱起来:“籊籊竹竿以钓,驾言出游解忧……”
一支云中小调婉转悠长。云中郡是雍朝东南的一个人口大郡,也是雍朝鼎鼎有名的刺客组织“罗网”的主要所在地。
“《不如归》吗?这曲子我听过很多遍,你唱的有南方的韵味。”
“母亲去世前常唱,听得多了也便会了。”
“《不如归》?是啊,不如归。”
“母亲说过,她和您有过约定:她永不离京,永不回罗网。她让我转告您,她至死未忘,只求您能遵守约定。”
“我并非不守信用之人,你母亲走了,那你现在随时可以离开。只是,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父王尽管吩咐。”
“成个亲。”
“嗯?”
“礼部左侍郎宗允的长女。”
看他不解,嬴邯也不想与他过多交谈:“成了亲我便可以用带你去军中任职的借口带你出京,让你过你想过的日子。”
“那这宗氏女怎么办?”
嬴邯哼了一声:“什么怎么办,以后她就明媒正娶的进入武威郡王府,谁敢欺负她不成?”说着,瞥了一眼在一旁神游的世子嬴昌彦,“回去告诉你母亲,有一些当家主母的气度,让她管着家里,但不是让她胡作非为的。”
嬴昌彦讪讪一笑,问道:“父王不亲自说与母亲吗?母亲可时时想念着父王呢。听闻父王回了这里,母亲便赶忙从京宅启程来了这里呢。”
“她是王妃,要注重仪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让她赶紧回去吧。我要沐浴更衣进宫一趟,就不见她了。”嬴邯面容一僵,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听着眼前父子二人逐渐偏离话题的对话,嬴竹心默默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而担忧,但却没有带她走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武威郡王府的确声名显赫,但越是如此,外界对郡王府投入的视线也更多,也越会提防郡王府,而女眷、男丁都是人质,可以在京中无法无天,但却难以出京城半步。
“儿子听父王的。”
嬴邯盯着他,忽然道:“这些年,我虽没有将你带在身边,可你的谈吐却并不输昌彦。你要不要留在朝堂,帮衬着你哥哥?”
嬴竹心笑了笑:“以后的事尚未可知,或许我只想平凡的度过这一生呢?”
听到他的婉拒,嬴邯点了点头,没有再停留,不疾不徐地出了祠堂。嬴昌彦紧紧跟在身后,应该是想说服自己父王先去看一看母亲。
等两人都走后,嬴竹心才慢慢走出祠堂,同门口的富儿回到自己院子里。
进了屋子,嬴竹心便将事情经过尽数讲给富儿听。
富儿听了似笑非笑:“公子还为难什么,白白捡了一个媳妇儿回来,恐怕晚上会偷偷躲在被窝里笑出声吧。”
“我连那女子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美是丑都不知道呢,我高兴个什么?我只是怕我们出京之事发生变故,你怎么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嬴竹心面色涨红,不复在外面时一直保持的云淡风轻的神态。
看着气呼呼走到一边看书的嬴竹心,富儿欲言又止,自己纠结了半天,还是低头走了出去。
翌日一早,嬴邯便遣人通知嬴竹心,亲事定下来了,下月初八。并安排双方在柳园见一见走个过场,时间便定在第二日中午。谁都看得出来,双方都很急切。
柳园可能不是京城最大的园林,但它一定是最有名气的园林。园内景色各异,天下各景都能在其中窥见一二。有茂盛的草场,有青翠的绿竹,有小桥流水的江南水景,有雄浑渺茫的大漠黄沙。虽是皇家园林,但多数时候还是收费后向官宦子弟和国子监监生开放的。
本以为此举收获无几,却没有想到此地广受世家子弟追捧。
御史台虽然早就将其视为祸害,每年修缮费用极耗银两,可御史大夫却不敢引得众怒,屡屡将台谏们的谏言给压了下来。左右柳园的开支皆出自内帑,于国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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